每一个粽子都独一无二,从未见一模一样的复制。
小时候见母亲裹粽,窝在狭窄厨房内,洗衣机旁一处低凹的手洗衣物处,临时搭灶。此前几天,一或两盆大铝盆浸泡着粽叶。为防粽叶不耐水力而轻浮,上面盖以一碗重压。正式裹粽前再将粽叶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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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内馅材料如五花肉、花生、大豆、咸蛋黄等的准备中,我唯一被召唤差使动手处理的,是栗子。负责最后那个用牙签剔除缝隙中褐色薄膜残壳的工作。小小的栗子皱褶多得像极人脑,剔除工作我总觉得恶心。所以,那时吃粽子,我总要把栗子挑出来,姐抢着要,说好吃,也说我笨。
母亲用传统马莲草制的棕绳,捆成一束,头部打结留有椭圆吊口,底下有可系上十个粽子的十条绳索。母亲拿来一个木圆凳,在木凳座板上钉一个铁钉,把一串棕绳挂上,然后,一个粽子地裹,两个粽子地系,直到满十个,再换一串绳。
我没有继承母亲的手艺,前几年跟友人学,才发现那看似简易的粽叶卷型、填料、挤压、包裹再系绳,是真正熟能生巧的活儿,我老做不出正确造型,也系不紧绳索。
母亲灵巧快速的动作是如何练就的?她的生命只定格在三十八,这短暂的岁月,终日为我们解馋而劳碌。
那些每年都被铁钉钉出无数洞口的木凳子,至今还留着,洞口始终没有被填补,即便修补了也不会是原样。它们也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
端午吃粽,多数人总是伴以屈原的故事,几岁开始听闻,胥视家里长辈或老师何时告知及如何诉说。从此,我们的粽子里夹带一个屈原,那个形象,一半源自故事,一半是自我想象与补充。随着年龄增长,我心中的屈原形象,愈来愈饱满热血,光辉更在历史记载以外,就像母亲的付出,在我心里,已从理所当然过渡到了奉献与爱的体会,默默升华。
战国时代的屈原,一生经历了楚威王、楚怀王,顷襄王三个时期,因为政治理念与当朝内政相悖而遭谗去职,两次流放荒野。虽然楚王与楚国最终身死国灭的结局如此不堪,至少那一方水土,还孕育了人格光辉的屈原。爱国的屈原最后毅然抱石自沉汨罗江。与其说屈原自尽,我更愿意接受“殉国”二字。
我们常说自我了结生命是自寻短见,可屈原就是太有远见,其心其人,日月可鉴。汨罗一跃,水花溅起百年璀璨,涟漪回荡千年忠贞,不渝。
屈原是如此叛逆,如此颠覆从众心理,为千年以后的我们展示果敢与笃定。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放弃逆反随波逐流的我们,或许忘了,自己是可以特立独行的无双个体,像粽子,像我家木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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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独走夜路,9岁。那段路不长,左边几排住宅与走道呈90度列着,路灯昏黄有序间隔一盏盏,右边偶有车辆驶过,不算静谧异常,理应安全。但横祸无预兆,忐忑害怕方是理所应当。为了临时购买校用应急物品,鼓起勇气边念经咒求平安边快步摸黑前往目的地。如今,我是万不会放任这般年纪的孩子冒着治安风险独行的。
熟悉的路上,平日里多是由一只温暖的大掌牵着我的小手安然前行,踏实稳健地朝另一栋汇聚商业店铺的五层楼走去。楼不在高,在能满足欲望念想,五层也巍巍然。在彼那方的五层楼,建筑设计与我们组屋住宅一般模样,也同为99年租赁地契,分别为那里营商热闹。
小时候听爸说要去彼五层楼,我定求着跟随。爸总事先声明是与友人闲聊去,不会早归,他们经常约聊在五层楼前羽毛球场旁的石椅处,起先三两个,及后有人凑着来,聊夜了陆续有人离开,直至散伙隔日如常不约而至。
五层楼没有重复的店家
为了可以随着去五层楼的小百货公司骗爸购得馋嘴小吃,穿上鞋子尾其后总不怠慢。然此行实非划算,购物的欢愉短暂,而等待归家的无聊时光却漫长,约莫十倍于前。一切皆因年幼而不敢先行回家,只得忍耐。于是总在感激父亲不嫌麻烦带我同行的欢愉中,又无数次暗自祈愿,那些闲谈众友莫要现身,好让爸扑个空。自己的私心妄念总凌驾于爸的安好,父女一场,这一世,我愧于所付,终究无法与父爱相衡,更不曾超越半分。
日常所需之供给,除了临近的巴刹,就是这商业五层楼。曾有银行,更有邮局,后有小百货公司,那是我认知意义上第一个逛百货购物的地方。自有它,耗去了附近邻人不少开销,走走逛逛,六贼之首欲望满溢,总要买个三五样东西结账,方不枉此一行似的。如今的网购系统,莫不是都拿捏了这原理,各种优惠、购券和赚币游戏皆是消费诱因。我们家楼上邻居在百货公司前摆摊卖熟食,“叻沙”“水果罗惹”,赚得购物出来或饿或馋者问买,生意口碑特好。
此外,与百货公司同排的西翼处,有家礼品店,也兼卖学生制服。8岁开始学习给自己熨衣服后,有次临上学前熨焦了自己的班长红缎带,在那个凡事惴惴不安的年纪,当下反应唯有哭泣,哪怕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先忧虑被处罚治罪而不是解决问题,这是否恐吓教育遗留了阴影?所幸礼品店各种缎带皆有,解了燃眉之急。
那里没有重复的店家。百货公司在右前角热闹繁华,传统的杂货店在左后方自有它的生意,店名“日昇”,日升日落,各自安好。可叹今职场上同行相竞,总不容对方平顺无虞。同学家的裁缝店临近杂货店,那里也是爸的闲聊去处。还有手作店,卖珠子假花等,串珠子曾是独处时喜欢的美劳,如今远近皆模糊的近视与老花,特别怀念当时的眼力尚好。
与手作店斜对角的是一家书店,书店不卖书籍,卖文具,姐曾在那里打工帮补家用。那时买书流行到市中心沓田仔街。后来老书店纷纷歇业,连锁书店盛起,独立书店勉力维生,皆是童年时未曾设想的光景。习惯了大书局的琳琅满目,小书店若无独特书选或广泛覆盖,便难以让人心甘情愿以更高价格购书。年岁渐长,思虑渐趋利害衡量。
如今大型购物中心遍布,谁还惦记五层楼内那些小店小百货公司?然而稚子心纯无邪,所爱虽大,亦不弃微末,再小的去处,孩子们必都乐于让父母牵着小手前去。他们的天真欢愉,不涉利欲算计、不染功利机巧,比较与嫌弃之心,皆后天熏习所致。回想自己旧时欢愉易足,恰恰是因未历风尘世故。
早已不喜逛街,无目的的橱窗购物于我不过劳神费时,兴致索然。家中两小却正值外出即欣喜的年岁,恍若昔日之我。爸的大手,曾牵我穿街过巷,却终究松开远去;未来某日,孩子亦将被成长带走,掌心温暖只余回味。
五层楼的商铺次第熄灯落幕,揣着对其残存的旧忆,愈是念及无数次路上来回同行的大小身影,也就倍珍惜如今每一次牵起小手奔赴喜悦的时光,过一日即少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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