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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万岁

3天前
2023年岁末,我到台北的第一个冬天,在极度疯狂的课程、阅读、论文、写作中耗尽身心以至灵魂的最后一丝力气。划开手机看见“在大安森林公园哭着跨年”的活动资讯,封面是杨贵媚坐在大安森林公园长椅上哭得披头散发的照片。在大大的森林公园广场各自哭,这貌似是I人的命定跨年活动。 准备出发的当晚,我电邮送出最后一份论文翻译,为2023年to do list划上最后一个勾勾。合上电脑后,我趴在床上,社恐的毛病突然如乌云飘来笼罩全身,恐惧凝聚成眼泪雨水般滴落,肚子同时又雷电轰隆。我努力擦干眼泪,一层层套上毛衣,鼓起全部的勇气到附近吃单人火锅。勇气用完了,眼泪也流过了,也就不必去大安森林公园了。那晚景美的冷风卷起遍地落叶,落叶卡达卡达假装是形色匆忙的脚步声,伴我一路走回到小小却温暖的家,我下定决心明年再到大安森林公园一边哭一边跨年。 为什么要到大安森林公园一边哭一边跨年?我其实一直以为这是台湾人的传统,就只是想去感受感受。后来发现,活动发起人李思翰是2023年才发起这个活动的,活动发想来自蔡明亮30年前的电影《爱情万岁》中的一个镜头,杨贵媚在尚在建设的大安森林公园长椅上一镜到底哭了整整7分钟。我喜欢这个活动,毕竟过去的一年,对有的人而言或许是丰收且充满欢乐的,值得以欢乐和烟火迎接更美好的一年;与此同时,过去的一年,对有的人而言或许也是艰辛且充满苦痛的,这些也值得以眼泪和哭泣好好挥别。 2024年岁末,我邀请筱伦一起到大安森林公园哭哭,有个伴就不怕社恐了。只是没想到,活动引发的关注越演越烈,最后蔡明亮、杨贵媚、李康生都到现场陪哭陪跨年,同时现场将播放修复版2K《爱情万岁》。现场来了3000人,已经不是I人活动了,真的万幸有筱伦,否则我绝对会哭着跑回家。我们挤在窄窄的阶梯,有零食有酒,在森林的冷风中看杨贵媚究竟为了什么哭。 无话的前奏很长,在那个没有床单却有烟灰缸的床上,一边在宣泄着寂寞,一边在和寂寞厮杀。杨贵媚穿着高跟鞋一直走来走去,一直努力在各种柱状物体挂上卖房的广告牌。我抑制住惊呼,看见各种肉体的展示,以及碎裂的西瓜。电影中的对白为数不多,男女之间只有无聊的调情,男男之间只有抢占地盘的对峙,剩下的只有无话,就连差点瓦斯中毒后也只是一片静默。一直到李康生压在床底,摇摇晃晃听了一夜的喘息后,在初升的晨光中爬上光秃秃的床吻上陈昭荣的唇,他轻轻闭上双眼迸发出寂寞的呼喊振聋发聩。现场有人在这一片寂寞的宁静中,高呼“爱情万岁”,我才惊觉原来这就是爱情万岁。杨贵媚从一夜激情的床上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还称不上森林的大安森林公园,在刚漆好的长椅上时而抽泣时而放声大哭。哭完整个结尾,仿佛要哭湿整个大安森林公园,要哭湿整个台北,要哭湿所有城市寂寞的男女。 从1994年哭到2024年 她就这样从1994年一直哭到了2024年的大安森林公园。2024年是《爱情万岁》30周年,也是大安森林公园建成30周年。30年前的杨贵媚、李康生、陈昭荣,有俏丽英俊的容颜,还有青春鲜嫩的肉体;大安森林公园,只有在钢骨水泥中冒着弱不禁风的几株树苗,还有刚漆好的长椅。 观众的灵魂还在30年前的《爱情万岁》,大荧幕尚停格在那几株瘦弱的树苗以及最后那一滴眼泪滑落的瞬间,此时30年后的蔡明亮、杨贵媚、李康生从郁郁葱葱的树林中走向30年前的那一幕,时空完成了一次神奇的闭环。 这次我没哭,只是点开了五月天的〈爱情万岁〉“此刻你也别再等,不能再等不能再等让热情变冷,就让我吻你吻你吻你直到天明……” 告别旧年,你可以哭,可以寂寞可以孤独可以迷茫,在任何城市中的森林。 (后记:这个题目实在太长了,我想改成“在大安森林公园哭着跨年”,但修改后就会失去这个活动的忙碌感和荒谬感。“哭着跨年”是得先哭然后保持哭的状态跨年,“一边哭一边跨年”就是两件事并重,哭也很重要,跨年也很重要,要保持整个人格分裂又哭又跨年的状态。为了让这种忙碌和荒谬忠实展现,我决定保留原活动主题“在大安森林公园一边哭一边跨年”。)
3星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