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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挤

窗外除了远近起伏的虫鸣,什么也看不见,万物没入黑暗中。一只浅褐底色黑纹小飞蛾腹部贴着玻璃窗,背向那片不着边际的漆黑,静止不动。生平最怕会飞的生物与我同居一室,料它此刻还没发现往左移动大约8公分便能登堂入室,得赶快拉起窗帘让它死了这条心。只能是拉窗帘,拉动玻璃窗会惊动它,恐怕会不小心变成它飞进来的助力。这么美丽的误会我无福消受。 迅速将窗帘拉上之后,对这只小飞蛾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不禁在想,帘布夺走了引导它的光源,它会否彷徨无助,突然不知何去何从?其实飞蛾并非存心扑火。它只是以为灯火是天上的自然亮光,以此判断自己该面向哪里飞行。可怜的飞蛾以为灯火是天空,于是它们背对着灯光原地打转。 出趟门总有各类飞禽飞虫迎接。昨日早晨摸黑出门上班,跨出电梯便迎来一只纯白蝴蝶,寂静的电梯大堂因这一幕而梦幻不已。接着坐火车到了目的地,走出火车站头上即有乌鸦飞过。从火车站步行至一所学校门外,遇见一群鸽子。 若我能飞,加入它们哪一组比较好呢?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是法则,却也有例外,人生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处境,必须和“异类”共事。人与人成为队友,是有幸还是不幸,还端看我们有多少自主权做选择。分组或组队这种事,从小就有,而我极其厌恶。 上学的各种分组做作业、分组比赛、分组玩游戏、分组打扫卫生。有时是被安排,有时是自组,两者皆有利弊。被安排能确保没有人因为某些条件不足而被排挤,但也因此可能被迫和一些五官不合、怎么都看不顺眼的人同组。自由分组能把合拍的朋友以及显然有利于团队的人拉进来,但不那么出色或受欢迎的人会被嫌弃,过程中经历无声的羞辱。 从小成绩优异,因此分组做作业或完成学术项目,大部分时间我在同学眼里都是理想队友。但作为手脚反应迟钝兼瘦弱无力之人,游戏和运动竞赛这类分组就屡屡遭嫌弃了。小学那些年,每次上体育课到了分组比赛投篮的时刻,便是我人生最耻辱的几秒钟。身手敏捷的同学很快组了队,而大家都当作没看到我,谁都不想要一个猪队友。后来,我有了挡箭牌——医生出了一封信告知校方说我先天心脏功能不良。从此,每当体育课要分组比赛,我便告诉老师说我不适合进行激烈运动,才终于脱离了苦海。 因常被称赞课业表现好,人于是变得好胜和骄傲。记得小六有次上英文课,老师下令二人一组进行课堂活动。一眨眼功夫,同学们纷纷凑成了对,只剩下班上那位公认迟缓且长得不好看的女生,和我。我当然嫌弃,两万个不情愿和她组成一对,结果被老师狠训了一顿。 大学几乎每一科都有一项分组作业。遇到过神队友如虎添翼,当然也遇到过猪队友拖完后腿拖前腿,重要关头直接挟带他负责的部分人间蒸发,我到老师办公室上演泪如雨下的悲剧戏码,撇清关系。有的队友因团队中有“能者”,便把“我不会哦”当成口头禅,拿不到A会崩溃的“能者”当然不敢冒险把重要任务托付给他们,于是自己全揽上身以确保万无一失,其他人则舒舒服服搭一趟顺风车通往成功之路,完事一起上台捧杯接受嘉奖。 综合上述种种惨痛经验,单飞完成任务通常都是我的首选。但现实哪能尽如人愿?若实在不得单飞,你又会想和什么样的队友同飞? 世间哪有完美队友? 和飞蛾同飞,成天依赖光源判断自己的定位,最可悲的还要在这满是人造光的世界集体迷路,全队都不知道出路到底哪个方向。 和蝴蝶同飞,是场争艳斗丽,不谈合作,没有互助。旁人看得那么陶醉,你却美得如此短暂。亮眼时万人簇拥,凋零后无人问津,因为总有无数只令人目不暇给的美丽的花蝴蝶替代你,超越你。 和乌鸦同飞,臭味相投,大家都被腐败吸引。智商虽高,却满足于捡尸,抄捷径,喜欢那省时省力省心的目标。再说乌鸦在许多人眼里是厄运的前兆,看到你只会想到“糟糕,可以不要吗?”也忘了小时候是从长辈口中还是电视里头被灌输:要是乌鸦飞过你头上就表示即将有倒霉事临到了!如今城里乌鸦处处,这一说法要是有个准,我可要天天倒大霉了。 和鸽子同飞,远观总令人联想到欧洲那些广场上的浪漫风情,但鸽子队友开始把人的生活空间当作自家后花园,不懂得拿捏界线,随意大便,任意毁花,人就变了脸,喊打喊杀。你作为队友虽未必曾参与那些愚昧之举,但被侵略的人类连你也恨。 唉,世间哪有完美队友?只要大难临头还肯一起飞,我们也该庆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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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开始排挤我。本想忍一忍过去,后来实在太过分了,只好找教官帮忙,结果,还不是都一样!”你留了短短的讯息给我,在秋天舒爽的风里,如挂在枝上欲坠不坠的枯叶,在心上不断摇摆。 我走入了你的12岁,你巴掌大的小脸为洒落如雨的文学话语所浇灌,在课堂中苏醒绽放,你喜爱在课堂外时常与我互动,带着好奇却不失礼貌的距离,跟我谈谈苏东坡的旷达、生命的抉择。你习惯在制服外套上一件白色短外套,那种白是同年龄者甚少穿在身上的,毕竟太容易随挥洒的青春就沾染红尘,失去本有的亮眼。然而你总是穿这样一件白得耀眼的短外套坐在课室,自成一格。 几次写作中,我读到包裹在洁净白外套下的恐惧及伤痛:父亲长期对母亲施暴,你一路从只会躲在门后的消极恐惧转成捍卫在母亲身前的勇敢叛逆,承受本该落在母亲身上的撞击,又如何勉强自己面对父亲“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新关系……家暴让你对人失去信任,每一段同侪关系都隔着窥伺的担心,超龄的自我防卫让你无法贴近同侪,却又早熟地意识到要融入他者以免增添母亲的白发,于是你努力淡化个人色彩,然偶尔掩蔽不住的白光一现,却仍刺得你的人际磕磕绊绊。 15岁的暑假你选择跨出父亲、同学所在的城市,只身去了母亲娘家的高中就读,断断续续给了如小白短外套般轻巧明亮的讯息:“学姐很照顾我,当妹妹真好。”“课业很难,但文学课好简单。” 未再收到任何讯息 一年后讯息渐渐少了,直到母校校庆前几日,你留了被排挤的短讯给我。校庆当日你依旧一身白色短外套现身,巴掌大的脸上画着少女的腼腆笑容,我因事忙碌仅匆促予你一声“嗨”便错肩离开。午后在人声杂沓的校园中陡然瞥见一抹熟悉的白,手持着一杯饮料,脚步如醉酒班刻意左右大步摇晃,双肩亦刻意外展甩动,未扣的外套随风撑大瘦小的身子,影子在秋阳下烙印着不合身的巨大,这刻意拒人千里的姿态令我万分错愕:“是你吗?怎么变成这样?” 是日我一直未能跟你好好对上话,校庆结束后也未再收到你的任何讯息。秋天的风再度吹动枝上的枯叶欲坠还坠,你还是穿着白色短外套为自己医敷伤口吗?还是脱去那名曰“逞强”的外套,给自己一个机会以青春的色彩拥抱世界?那件短小的白外套给你渴望的温暖了吗?
11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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