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妹日记 | 大头螺丝-乔治市的灵魂,谁来定义?


闲暇时,我常与母亲步行到离家不远的乔治市古迹区。短短的路途,却总能窥见街边商店的倏忽变迁。有时,一片区域的变化大到令人错愕,不过三五个月,便有新的潮店悄然入驻;废置已久的街屋,也在翻新后摇身一变,成为打卡地标。那些我童年时买零食、吃饭的老店,许多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间服饰店、咖啡馆、在地手作集合店与特色精品旅馆——它们构成了这座老城今日的经济主力。
自乔治市入遗后的十几年间,耳边听得最多的论述,莫过于老城的“士绅化”与“迪士尼化”。所谓“士绅化”(Gentrification),是英国社会学家露丝·格拉斯在1964年提出的概念,指富裕中产阶级迁入老旧社区,导致房地产价格与租金上涨,最终迫使原有低收入居民及商家迁出的都市变迁过程。而“迪士尼化”(Disneyization)则指社会运作原则越来越仿效迪士尼乐园,呈现主题化、商品化等特征,将现实世界简化为一个安全、可预测且易于消费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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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学术名词,乍看之下完美吻合了乔治市的现况。蓬勃的旅游业推高了租金与物价,资本的压力迫使原居民迁出。然而,将西方的理论生搬硬套,是否就足以概括一切?每一座城市都拥有其独特的历史、人文与社会变迁的脉络,若仅仅满足于套用理论,或许也只是陷入了另一种怀旧的幻想。
乔治市在历史上本就是一座港口商业城市,商人在此汇聚,劳动者因工作机会而聚集。许多人对老街屋的认知,固化在“楼下经商,楼上住人”的美好想像中,甚至将其奉为城市规划的最佳范本。当这种刻板印象不断被强化时,我们看见的仅仅是城市的一种“形态”,却似乎无人真正审视过居住在其中的“人”。那些居民是谁?作为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体,他们居住在年久失修的老屋里是什么感觉?他们是否也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小家庭的、乾净且独立的现代化空间?
同样地,当下的舆论一味批判老城被商品化、过度旅游化,但又有多少人真正关心过那些真心想在此扎根、经营生意的本地人的想法?又有多少人看见那些与我们的祖先一样,飘洋过海来到这片陌生土地,在餐馆、旅馆和商店里辛勤打工,甚至同样晚上睡在没有冷气的街屋楼上,因为气候暖化而受苦的外籍劳工?他们每日的挣扎与苦恼,有谁在意?在既成事实的当下,我们该如何让城市的发展,更符合居民、劳动者,乃至于游客的真实需求?
言论与批评的视角和力道,应用于审视城市的现况,而非沉溺于不切实际的怀旧与幻想。那些批评老城“夜晚是鬼城”、“缺乏人气”的政客或所谓的古迹爱好者,是否曾真正用双脚丈量过这座城市的日与夜?他们是否曾与仍留在原地的居民、新来的商家们深入交流,去理解他们真正的需求?或者,他们只是想将老城打造成自己心中那个永不改变的乌托邦?
“乔治市已经没有灵魂了”——这句话也时常被他们挂在嘴边。然而,我总想反问:乔治市的灵魂,究竟该由谁来诠释?是那些世世代代为这座城市洒下汗水的居民与劳工?还是那些将城市发展当作政治资本,可以任意挥霍的政客?抑或是那些只希望城市永远停留在他们幻想中的怀旧样板,因为得以提出批评、自我感觉良好的部分文化学者与古迹爱好者?
回望乔治市的开埠之初,或许就已注定,这是一座因商机而聚合、也因商机而离散,从而不断改变自身面貌的城市。从昔日自由港的繁华,到如今蜕变为一座旅游名城,这是不争的时代演变。
因此,与其执著于无法逆转的变迁,我们真正要关心的,是其作为文化熔炉的商贸与多元本质,是否会在资本的洪流中被逐渐平面化、单一化。更关键的提问是:执政者应如何在不撼动其“杰出普世价值”(Outstanding Universal Values)的基础下,去智慧地引导并形塑这座城市的未来?
倘若我们的讨论只停留在理论的表面,或沉溺于对过往的美好想像,那终将无法为这座老城带来任何实际的益处。城市与文化的面貌在持续演变,我们的批评话术与思考,也必须与时俱进,才能真正回应时代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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