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喜歡迫害人,卻也喜歡同情被迫害的人。”這看似人格分裂的分析,矛盾卻又通透,是臺灣著名散文家顏元叔在《評“拉子婦”》一文裡所言。
短篇小說《拉子婦》乃已故作家李永平寫於大學時代的作品。李永平出生於英屬婆羅洲砂拉越,後負笈臺灣並定居於彼。小說一萬字,靈感來源於作者某天收到了妹妹書信上提及小時候認識的達雅克原住民,死了。
ADVERTISEMENT
小說原名《土婦的血》,顏元叔建議改成《拉子婦》,並評說:“這是一篇種族問題的小說,是一篇多數迫害少數的小說,是一篇異鄉人受苦於敵視環境的小說。”
拉子,是東馬華人用來指稱婆羅洲土著達雅族人的一個方言詞語,是一個充滿輕蔑及歧視之意的稱呼。
作者在小說中以第一人稱“我”的視角敘述了拉子婦一生悲慼的命運。拉子婦作為故事線索,把各相關人物貫穿起來,行就一幅因血統與文化差異而複雜血腥的畫卷,展讀,一字一淚的控訴都化作沉默與萎頓,拉子嬸這個角色,平靜無聲,卑下無語,沒有明顯情緒,是被歧視欺凌的“微不足道”的人物角色。
作者那住在深山的三叔不顧家人反對而執意娶了拉子,強硬把她帶入觀念傳統與保守的華人家族裡。始已亂,終又棄,讓拉子在充滿鄙視與嘲謔的環境裡,卑微雅靜,被動且沒有尊嚴地活著。
作者雖然對拉子給予同情,卻不免又隨眾人喚起“拉子嬸”,只能無奈地感嘆“誰叫她是個拉子呢”。呼喝嘲弄拉子最甚的竟是三叔自己:“拉子婦天生賤,怎好做一世老婆”,也罵自己和拉子生的孩子“蠢東西,爬開去!”,說他們是“半唐半拉的雜種子”。這種潛意識裡對自己媳婦乃至孩子的厭惡,都自我族群強勢的觀念造成。三叔最後另娶了18歲的唐人女子,無情地把自己與拉子生下的三個孩子送回森林的長屋,拉子婦最終也沒有尊嚴地死去。
作者的二妹對他說,拉子嬸被棄那時她流眼淚了。二妹哭著對作者說:“她(拉子嬸)那麼愛我,我卻一直沒有對她說我愛她”。兩個心眼乾淨的孩子,在大家族裡,對抗不了“對一個死去的拉子婦表示過分的悲悼,有失高貴的中國人的身份啊!”這樣一個因優越感而產生的扭曲想法。
顏元叔說,拉子婦的故事“頗有原始象(Archetype)的規模”。原始象又稱“原型”,是心理學家榮格的研究論點。他認為,人類的演化過程裡,大腦攜帶著一種集體性的“種族記憶”,當這些“種族記憶”在大腦裡凝縮與沉澱,即會無意識地操縱限制並生成種種“原始意象”,謂之“集體無意識”。簡單而言,即是拉子婦作為個體是一個卑微的存在,作為“意象”則負荷了種族與文化差異的解讀意義。
潛意識裡的蔑視,相對著優越感而萌生。“潛意識”是心理學術語,一種難以覺察的心理活動。當我們因為友族同胞的援手與互助互愛而莫名感動加倍時,或許恰恰是潛意識裡隱晦藏匿在最細小旮旯處那輕蔑心態的反差。
李永平另有一著作《吉陵春秋》,“吉陵”(Keling)兩字化作文學力量,淡化了輕蔑之義,加強了文化語境,行成了控訴與反思。心中那把尺,就是自擬的一部春秋史,是小題“吉陵”還是“番仔”,良心知道,只差外顯或內蓄。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